我们有必要学习心理学吗?

看着面前正襟危坐大摆茶道的教授,王同学心里有些发愣。

王同学倒不是没被老师训话过的三好学生,事实上他常常因为考试挂科而被老师们“关怀备至”,但是这次的情况和以往完全不同——他甚至都没选《心理学史》这门课,更不明白教授为什么请他过来喝茶。

“是这样”,教授解释,“你知道,《心理学史》这门课我上了近10年,学生中也算是好评如潮,当然你是较特殊的一个,因为你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听过课还退选了这门课的人,所以请你来是想问问这件事。”

不是训话!王同学心中窃喜,看着教授如此诚恳,他摆明了说:“我不认为心理学是有必要学习的,比如第一课你说到了意志主义、构造主义、行为主义、格式塔主义和人本主义等一堆主义,但是在我看来这些主义之间相互打架,他们看起来都对却又互不相容,并不是真理。”

“你问这些主义是对是错,这个问题不够好”,教授笑了笑,“心理学必须是多样的,因为它解释的是人的行为,它的多样性就和人的多样性一样。也许这样问更好:每一种主义揭示了多少关于人类的真理?抱着寻找多种真理的想法,你将发现心理学是,而且将继续是激动人心的领域。”说到兴奋处,教授手舞足蹈起来,像极了上课时的状态,“相比其它学科,物理学有运动定律和相对论,生物学有进化论和细胞学说,心理学的鼻祖是弗洛伊德,但他的许多理论现在已被认为是错误的,总之,心理学虽然有不计其数的理论,比如仅仅是心理治疗就有100-400种独立的理论,但还缺少伟大的、奠定基础的发现”。

王同学若有所思:“如此说来,心理学还不能算是一门科学,因为它没办法告诉我们什么是真正对的,也没办法预测人的行为。”

教授一边在杯具里浇上沸水提温,一边回答:“这个问题很好,虽然你不是第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人,实验心理学之父冯特也表述过类似的观点,他说所有的意志行为背后是作用于意识内容的心理原则,但这些原则是无意识的、复杂的,无法通过实验获知,因此他得出结论:心理活动的原则只能在事实之后被推断,正因为不能精确预测,所以心理学家们更像是历史学家。”

看王同学听得认真,教授继续输出观点:“不过,对这种观点也有反对的声音,社会改良主义者穆勒拿过气象学举例,他指出没有人会反对气象学是科学,但人们却无法确切地知道所有气象因素的作用情况,因为气象学是一个混沌的、难以被精确测量的科学,心理学就是这样的模糊科学。”教授顿了顿,“不过人类还是在进步之中,天气预报也会越来越准,人们对心理学的认识也会越来越可靠,有朝一日它或许会成为精确科学的。”

“等等”,王同学察觉到了不对劲:“可是,我感觉心理学和气象学还是有区别吧,气象学的规律像热、电、洋流等单个因素还是可以被测量的,但是心理的组成,比如爱恨、害怕、期待就单个来说却是无法被测量的,比如我说我陷入了悲伤,别人却没法知道我到底有多悲伤,其它人没办法完全和我感同深受啊。”

教授点了点身旁,示意王同学坐下,显然他一点儿没看出王同学的悲伤。“你对心理学的了解还有增进空间,心理学并非只研究感觉,它还包括实验心理学、生理心理学等实证科学,实验心理学家缪勒说过:没有人能成为心理学家,除非他首先成为生理学家。而生理上的许多知觉是可测量的,比如引起疼痛所需的压力、辨别两个重量的能力、反应时间、记忆一系列字母的能力等等,你肯定知道IQ测试,连作为认知能力的智商都有智力测验方法。”,教授把沏好的茶推向王同学,“而且从神经科学来说,人的行为并非不可预测,近年来有研究指出:在人的意识做出决定前,运动皮层中就会出现负电位,这一准备电位比身体移动快0.35秒,比自觉意识更是快了1到10秒,所以只要能准确监测神经元的状态,我们就能预测人的行动何时发生!科技的发展在帮助我们逐步实现这一点:脑电扫描术(EDG)、磁共振成像(MRI)、计算机断层扫描术(CT)等大大增强了我们对大脑结构的理解,就比如磁共振中的扩散影像技术(DTI),就可以利用磁场检验水分子在大脑组织中的扩散速度差异,来估计大脑之间的连接结构,其中灰质皮层的厚度反映了神经元的密度,树突的多变性反映了大脑的功能多样性等等。”

多发性硬化症患者的DTI成像,图源:参考文献

“这么说,是生理学和神经科学使心理学成为了一门科学,就意识本身还是没办法知道的,我倒是觉得心理学不如直接改名叫神经科学……”王同学一口茶喝下去被烫得嘴里发麻,假装不动声色地张大嘴巴吸气。

看着身旁的王同学张大嘴巴,教授料想他必然已折服于自己强大的论证功底,于是越发得意:“这又是一个误区,因为神经科学还不能直接说明意识,而意识才是我们生而为人的关键。看起来,意识似乎是大量的神经元及突触作用下涌现出的产物,“剑桥宣言”声称自我意识的产生并不依赖特定的大脑构造,而是神经复杂度,但是人类大脑的复杂程度超乎你的想象。”教授把手机上的一张图片递过去: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。

大脑半球,图源:google picture,Crective Commons License

“呃,就是电视上看到的大脑,有点像核桃切面。”

“对!你看大脑皮层通过褶皱的方式,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容纳了海量的神经元,总数大约有860亿个那么多吧,每个神经元有多达10000个突触,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互连网络。别觉得弄清楚单个神经元很容易,霍奇金和赫胥黎就是凭借对单个神经元的低维建模获得了1963年的诺贝尔生理学奖,而真实的神经元模型还要复杂得多,事实上,许多神经生物学家终其一生也只是管中窥豹。”教授的话语像水银流泻般顺畅,眼神深邃,像极了演讲时的弗洛伊德。“我的意思是,在探索意识的道路上,现在的神经科学还很基础,连单个神经元的建模都还在完善当中,更别说人脑的建模了。但是,现在还有更好的方式去理解你的意识,并且全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做到,那个人就是你自己,你清楚你此时此刻在想什么,你也能通过意识控制自己的行为,但我要说的是,你未必真的理解你自己,二十多年来,你经历和思想过的一切都以经验的方式存在于你的脑海中,构成了你人格的各个方面,理性和感性、内倾和外倾、意识和潜意识在冲突中发展,心理学同样研究人的主观实在,研究人冲突而矛盾的心灵,人本主义心理学的目标之一正是:追求自我实现、对和谐健康人格的塑造。”

“追求自我实现……”王同学心中一颤,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悬而未解,他想知道这如何可能,他有些唐突地问:“请问教授,在您的人生中,有什么事情使您明确了您的人生方向,很深刻的认识那种?”

这个转折让教授措不及防,但他还是稳住了话题:“有的,大约4年前,在我自驾出行的一段山路上,左后轮突然爆胎导致方向失控,点刹减速无效,我只能猛打方向纠正,但车速很快,还是撞上了护栏,车头悬空,我卡在悬崖上等了15分钟才等到了伸出援手的过路司机。”教授的眼神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幸庆:“我向你保证,那时候的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难熬,我当时就发誓:要是能活下来,我绝对不虚度我人生中的每个一分钟。”

“所以那以后?”

“那以后我又浪费了好多个一分钟”,教授脸上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。

王同学把他最后的问题抛了出来:“那么,您看,即便像您这样的心理学大师,也是没办法完全达到自我实现、完全达到和谐的。”

教授思忖良久,额头上有了汗滴。“你说的对,尽管心理学的确帮助我认识到了我人格的各个方面,认识到了那些纠缠的意识的根源,但我还未完成这一切的整合与协调,我意识到:只有当所有的这些冲突的力量都得到均衡的表达时,自我实现才能明晰,我们才能深刻地理解我们自己,当然这一切未必要通过心理学来实现,许许多多的人通过反思和社会实践也能达到这一点。”

“好!我觉得重选您这门课,现在退选课时间都还没结束。”

“你是从对话中认识了什么是么?”

“那或许……未必”,王同学尴尬地回答:“您也知道我挂科比较多,我是觉得像您这样、愿意和我聊上这么半天、还请我喝茶的教授,应该是不会挂我科的。”

参考文献:

[1]Hergenhahn, Baldwin Ross, and Tracy B. Henley. An introduction to the history of psychology. Pacific Grove, CA: Brooks/Cole, 1997.

[2]Soon C S, Brass M, Heinze H J, et al. Unconscious determinants of free decisions in the human brain[J]. Nature neuroscience, 2008, 11(5): 543-545.

[3]Assaf, Yaniv, and Ofer Pasternak. "Diffusion tensor imaging (DTI)-based white matter mapping in brain research: a review." Journal of molecular neuroscience 34 (2008): 51-61.

[4]Chialva U, González Boscá V, Rotstein H G. Low-dimensional models of single neurons: a review[J]. Biological Cybernetics, 2023, 117(3): 163-183.

[5]https://swarma.org/?p=37001

[6]https://www.thepaper.cn/newsDetail_forward_27002761

作者:李文杰中国科学院大学长春光机所科普志愿者协会成员

审核:樊春雷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副研究员

文章由科普中国-创作培育计划出品,转载请注明来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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